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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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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:“有血塊,就說明你肚裏確實有臟東西。”

吳月娘雖然喜歡看見金蓮吃痛,但她卻不肯讓管理後院不善的名頭落到自己身上。

小妾若真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,她這個正妻難辭其咎。

她笑道:“老爺,您不知,我們這些婦人,在天寒時節極容易血流不暢,有血塊倒也不算罕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多謝【亥豬】的手榴彈。

☆、第 78 章

西門慶並不反駁月娘的話, 點頭微笑道:“所以, 我才特意請了何太醫來給大家診治啊。”

吳月娘:“謝老爺關懷, 這是我們的福氣。”

李嬌兒、孟玉樓和孫雪娥趕緊跟著奉承幾句。

西門慶笑瞇瞇地對潘金蓮說:“金蓮, 這下舒服多了吧?肚裏的臟東西去了, 你以後就不會痛了,人也清爽得多。”

潘金蓮咬牙切齒, 肚裏疼痛無比, 臉上強笑道:“老爺說得是。”

“好了, ”西門慶拍拍手, 沈痛地對眾人道,“往常我活得不省人事,這一回大病,倒讓自己想通了許多事情。從今往後,你們都是我府裏的人, 一定要守規矩,妻妾和睦, 畢竟家和萬事興啊!只要你們都懂事聽話,我不會少了你們的吃和穿, 若有那不知足的……哼!”他冷哼一聲, “我雖不缺米, 但也不想養仇人!”

眾人神色嚴肅,恭敬聽訓。

李瓶兒心內詫異,暗想,這廝都33歲了才開竅, 雖說晚了點,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。

西門慶目光冷肅,看著眾人:“從今往後,後院和前院一定要嚴格分開。若被我知道誰無故亂跑,即時攆出去!”

吳月娘領頭應了,大家齊齊稱是。

西門慶換了一副笑臉:“往常,我沒給你們派過月錢。論起來,不管大家小戶,手上沒銀子怎麽行?所以,我決定了,從今天開始,月娘因為是正妻,所以她每個月有十兩銀子的零花錢。其他小妾們,一月五兩,包括孫雪娥。”

李瓶兒和孟玉樓沒感覺,因為她倆自己有錢,發不發月錢都沒關系。

李嬌兒雖然也不窮,但她極愛錢,誰會嫌錢多呢?

潘金蓮和孫雪娥這兩人,認真算起來,潘金蓮比孫雪娥還要手緊一些。

孫雪娥名為第四個小妾,其實是個竈工。她一不需要應酬,二沒有親人拖累,手裏倒慢慢存了一些。

潘金蓮最是爭強好勝,別人有的好首飾、漂亮新衣,她都想要,家裏又有潘姥姥等著她供養,所以她是最窮的。

於是,李嬌兒、潘金蓮、孫雪娥俱都歡喜極了,一臉熱切地看向西門慶。

一聽有月錢拿,潘金蓮連肚子都不疼了。

西門慶看著李瓶兒,道:“瓶兒因為養著官哥兒,所以多五兩,便和月娘一樣,每月十兩。”

李瓶兒聽見叫她的名字,擡頭看了一眼西門慶,禮貌地笑笑,迅速低下了頭。

吳月娘暗暗算了一筆賬,得知這是一個大數目,便端正神色,語重心長地對西門慶說:“老爺,府裏艱難,您又做著官,哪樣不花錢?別的不說,光每年接待京官就是天大的一本賬。迎來送往,一遇年節又要各處送禮,哪樣不需要錢?罷了,我帶個頭,月錢就不要了罷?府裏有吃有住又有穿,我們只要能跟著老爺,還談什麽月錢呢!你們說,對不對?”

說完,她看向下面的小妾們,期盼大家也表個態。

開玩笑,西門慶掙回來的銀子全是她保管的,如果這事真成了,豈不等於每月從她手裏劃出去一大筆?

她哪裏舍得!

孟玉樓點了點頭,表示自己願意放棄。

吳月娘又向看李瓶兒,李瓶兒收到她的目光,也跟著點頭。

月娘又看向李嬌兒,李嬌兒幾經猶豫,最終還是沈重點頭了。

最後是潘金蓮和孫雪娥,這兩人在心裏把她恨得要死。

你大方你不要好了,何苦拖別人下水?

孫雪娥低下頭,假裝沒聽見月娘的話。潘金蓮則直接扭開頭,留了個冷淡的側臉給月娘瞧。

上首的西門慶端著茶盞,似乎沒看到大家的眼神官司一般,徑自悠閑地喝著茶。

吳月娘沒奈何,只得扭頭對西門慶說:“老爺,那我和三娘及六娘都不領月錢了,雪娥和金蓮……罷了,這也是我和三娘及六娘對老爺的心。都說日久見人心,我們只盼著老爺好、府裏好,我們大家才能真的好呢!”

孫雪娥心裏在掙紮,到底是老爺的歡心重要,還是這五兩月錢重要。

可是算來算去,都是月錢更重要。至於老爺的歡心,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,這麽多小妾,她能爭得過誰?

於是,她扛死了不擡頭。

潘金蓮扭開頭,看向別處,心裏冷哼一聲。

月錢是老爺發話說要給的,她不過是聽老爺的話罷了,偏大姐姐處處愛裝大方懂事。

她偏不理她!

西門慶用茶蓋拔了拔茶葉,發出清脆的響聲,打斷了下面眾人的眼神官司。

他擡起頭,挨個看過去,將眾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。

如意兒和迎春站在一起,她心裏急啊。

月娘用不著她做奶娘了,六娘又不要她。

老爺醒後,在府裏大動幹戈,她生怕自己地位不保。

見老爺看向李瓶兒,如意兒便不動生色地往六娘那邊靠了靠,期望老爺能瞧她一眼。

西門慶果然看見了她,笑著問:“如意兒,如今府裏也沒孩子要吃奶,你……”

如意兒趕緊走出來,撲通一聲跪到他面前,哀求道:“老爺,奴家裏也沒什麽人了,情願一輩子在府裏。就算不能做奶娘,做一個粗活婆子也使得的。”

她的算盤打得很好,奶娘是沒法做下去了,但西門慶和她有舊情,往常老誇她皮膚白呢!

只要老爺肯繼續寵愛她,她還做什麽奶娘?粗使婆子那更是笑話!

她奔的是第七個小妾這個名頭。

西門慶微笑道:“可我聽說,你家裏還有一個丈夫?”

如意兒大驚,頓時流下淚來:“是誰在外面胡說?奴的孩兒早死,那個短命的不知音信,早就不知死在哪兒了。”

西門慶看向金蓮:“金蓮,你來說說,她家是不是還有人?”

潘金蓮雖然早產了,但她自己不知道,只以為老爺給開的補藥太霸道,生生把月事催來了。

就算流出的血塊多,她也和月娘一般,只以為是天寒造成的。

再說,她的身子骨一向健壯,別說早產,就算是剛生了孩兒,面對仇人,她也能打起精神刺她幾刀。

當即,金蓮直起腰,眼睛發亮,振振有辭道:“可不是!前些天,我還見一個姓熊還是什麽的男人,在大門口說要找她呢!”

如意兒恨得咬牙,正打算辯解,卻聽西門慶笑道:“如意兒一向守在府裏,大約是她男人回來了,她還不知吧?也罷,我怎麽忍心讓人家夫妻分離?這樣吧,你也不需在府裏當差了,我這就將你的月錢結算清楚,再多給你半年的月錢,讓你回家好好和你男人過日子。”

說完,他看向吳月娘。

如意兒好歹也在上房伺候了月娘近大半年,於情於理,月娘都該在人家出府的時候打賞一點。

吳月娘正在心裏盤算,她應該打賞多少才好。

一看到如意兒,她就會想起這大半年因怕如意兒回奶,各種大魚大肉的照顧著她,沒承想……

她心裏氣得不行,恨得不行。

讓她就這麽拿錢出去,實在是心不甘,情不願。

她笑著問李瓶兒:“五娘,當初如意兒可是奶了官哥兒那麽久,你不表示表示?”

李瓶兒欠欠身,恭敬回答:“當初她來莊子上時,我就賞過了,給了五兩銀子,讓她往後好好伺候大姐姐,不需擔心官哥兒。”

吳月娘抿抿嘴角,不肯落於下風,從牙縫裏道:“也罷,那我就賞她十兩吧。”

小玉聽了吩咐,起身去裏間,尋出吳月娘的銀錢盒子,拔拉半天,才找出一塊約摸九兩重的銀子,走出來賞給如意兒。

如意兒見老爺心意已決,不敢強辯,只得接了銀子,下去收拾東西,準備出府。

潘金蓮見去了一個敵人,心裏大喜。

西門慶看向春梅、迎春及倚翠,這幾個丫頭是他收用過的,以往時不時也會找她們解悶。

雖說剛才都灌了藥,但他打算說清楚,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放在府裏,省得將來出了什麽事,都算到他頭上。

西門慶:“春梅、迎春、倚翠,你們出來。”

三個丫頭走出來,低頭垂手站在他面前。

西門慶道:“你們也是我收用過的,將來打算怎麽辦?”

倚翠低著頭,春梅和迎春則毫不掩飾地齊齊擡頭看向他,眼裏的情意濃得快要溢出來。

西門慶:“依我的主意,你們還是在下人中間找個合適的嫁了吧,往後不必再指望我。若一時沒有看中的,就老老實實當差,不可動歪心思。等什麽時候相中了誰,就跟月娘說,我這裏備一份嫁妝,將你們風風光光地嫁了。”

他的話音剛落,倚翠就跪下應是。

迎春心裏急轉,略加考慮,也跪下來:“我聽老爺的。只是,不知我該在哪裏當差?”

西門慶見她倆識趣,心裏很滿意,道:“迎春就留在上房,月娘身邊還差了一個人。六娘那邊人手已夠了。”

兩個丫頭磕頭謝了,退了下去。

春梅獨自站在大廳中間,滿眼不敢相信地看著老爺。

往常最疼她,最寵她的老爺,竟然變得如此冷酷無情,翻臉不認人?

不,她不相信。

細論起來,她在府裏過得比孫雪娥那個名義上的小妾風光多了,就連大娘也不敢隨便給她臉色看。

她怎麽能接受嫁給小廝呢?

可是,西門慶並不看她,只慢悠悠地用茶盞刮著茶沫,小口喝茶,似在等她決定一般。

春梅又看向金蓮。

金蓮動動嘴角,想替她的心腹說幾句話。她悄悄按了按肚子,打起精神,嬌笑道:“老爺,您往常不是最愛春梅伺候您的?她若嫁了人,將來怎麽好再伺候您?”

西門慶放下茶盞,靜靜地看著金蓮:“哦,那不如讓她頂了你的位置,換成你找個小廝嫁了?”

金蓮一噎,頓時不言不語。

春梅深吸一口氣,跪在地上:“老爺,我不願嫁人,也不願出府,還是讓我伺候五娘吧?就算老爺這輩子不想看到我,我情願一輩子不嫁人也想留在府裏。我生是西門府的人,死是西門府的鬼。”

吳月娘心裏發急,就算奴才丫頭們有些小心思,略略教訓幾句就是了,哪有將人全趕出府的道理?

她看向老爺,想勸幾句,可西門慶並不理會她。

西門慶看著春梅,目光沈沈。

這個丫頭心性堅強,難怪上世比金蓮混得好。

他道:“那由著你吧,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,我讓你嫁人你不嫁,若背著我亂了府裏的規矩……”

春梅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,斬釘截鐵道:“隨老爺打死罷了!”

“下去吧。”西門慶沒了再和她說話的心思。

等春梅出去了,西門慶對吳月娘道:“月錢的事,我既然開了口,就不要在乎這一點,每月都按這個數發吧。”又朝門外喊,“玳安,讓他們進來!”

眾妻妾吃驚地看著門外,不明白誰要進來。

進來的是男是女?她們要不要避一避?

門外忽地進來一行數十名小廝,俱都一臉冷肅,微微垂著頭,不敢四處亂看。

西門慶對吳月娘道:“月娘,你剛痛失孩兒。說起來,我這心也是難過得很。”他一臉悲痛,恨不能以命抵命,將孝哥兒換回來一般,“我瞧著還是你前些天沒休息好,若養得好,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?你看你,瘦了許多。從我醒後,一見你,我心裏就不忍。罷了,我也不該讓你管太多事,倒害得你累壞了身子。”

吳月娘感動得眼中帶淚。

西門慶收起悲色,平靜道:“以後你不用這麽辛苦了,我在前院收拾了幾間庫房。現在,把箱子的鑰匙給我吧。”轉頭對那些小廝道,“你們進去,把箱子都擡出來,擡到前邊的庫房去。”

吳月娘驚呆了,眼見那些小廝們就要往裏面走,她立即站起身,攔在前面,抖著嘴角對西門慶道:“老、老爺!裏面是我的內室,怎好讓他們進去的?”

西門慶道:“沒關系,他們雖是粗人,但極有規矩,不會亂看,更不會亂動你的東西。我倒是有心讓丫頭們擡,可她們哪有力氣?”然後揮揮手,小廝們便繞過吳月娘,陸續進了裏間,見了箱子就要擡走。

小玉和玉簫不敢阻攔。

吳月娘急得不行,偏偏西門慶又對她伸出手,笑道:“月娘,把鑰匙給我,省得我一會兒還得撬鎖。”

吳月娘摸摸自己腰間的荷包,那裏放著所有箱子的鑰匙,足有十幾把,俱都小巧玲瓏,銅色喜人。

這是她的命根子,她哪裏肯輕易交出去?

裏間傳來小廝們動手的聲音,吳月娘顧不得老爺,擡腳朝裏走,邊走邊喊道:“你們別亂碰裏面的東西,有好些是我的嫁妝箱子呢!”

西門慶若無其事地收回手,對小玉道:“你進去,給他們指指,哪些是該擡走的,哪些不該擡走。對了,月娘的嫁妝不要動,那是她自己的。”

吳月娘的裏間挺大,還騰出一個小隔間來,裏面放著她的嫁妝及這些年西門慶拿給她保管的錢財和金銀珠寶。

一溜大箱子沿墻根放著,地面放不下,便一個個地往上堆,堆得老高。

月娘是左衛吳千戶的女兒,家境一般,和西門慶的財大氣粗沒法比。

當初議親時,西門慶還沒有當官。因見他家境厚實,吳千戶沖著豐足的聘禮才肯把女兒嫁過來當填房。

她還有一個哥哥及一個弟弟,吳大舅吳舜臣,吳二舅則是她的弟弟。

吳千戶將西門慶送來的聘禮扣下大半,粗粗準備了一些面上光、內裏糙的嫁妝給女兒帶走。

這些年,西門慶敬重她,大錢小錢都讓她收著。

雖說後來在西門慶的幫助下,吳大舅也做了官,可家境到底不厚實。月娘處處貼補娘家,自己的嫁妝早就所剩無幾。

因為一直掌管著府裏的錢財,她心裏倒也不虛。

那麽點嫁妝,沒就沒了吧,還比不過老爺擡進來的一個箱子角呢!

老爺說要擡走箱子,他占著理,而她做為一個自詡以夫為天,處處敬重丈夫的典範,怎好出手阻攔?

可真讓他們擡走了,那她還有什麽底氣?將來怎麽辦?

難道讓她一個正妻,過得還不如嫁妝豐厚的小妾嗎?

她站在裏間,呆若木雞,看著小廝們將箱子一個個擡走,心疼得全身發抖。

雖然老爺發話,說她的嫁妝不能動。可這麽多年明裏暗裏的貼補娘家,嫁妝還剩下什麽?

她想不出辦法,只能在一旁幹看著,氣得手抖腳抖,眼睜睜看著這些兇獸們把她的心血一一弄走。

她很想攔著,或者再去求求老爺,可小妾們全在外面,她哪裏拉得下臉?

經過修理,前院剩下來的小廝全是品性較好的,個個都講規矩,又知禮,目不斜視,擡起箱子就走。

沒多大會兒,裏間的十幾個大箱子,瞬間被清空了一大半。

潘金蓮用手帕捂著嘴偷笑,本來她還疼得厲害,可是看到吳月娘倒黴,她的肚子都舒服多了。

小廝們來來去去,一趟趟來回搬運箱子。

吳月娘站在原地,看著空出來的地方,一臉失魂落魄。

等府裏的銀錢全部搬光,小廝們開始搬墻角最裏邊的四口描金大箱子時,吳月娘再也忍不住了,她猛地上前,撲到其中一口箱子上,急切之間口不擇言地喊道:“這不是府裏的銀錢,是六娘寄放的嫁妝呢!”

小廝們見她撲到箱子上壓著,既不敢說她,也不敢拉她,全都垂首站著。

來寶也在中間,他一聽是六娘的嫁妝箱子,當即繞過吳月娘,去搬另一口箱子,嘴裏還道:“既然是六娘的,那更該搬到她那院裏啊。”

吳月娘連忙撲過去,一手拉扯來寶,一邊罵:“你是哪來的小廝?半點規矩都沒有!在我面前,還敢胡亂齜牙?”

來寶由著她打,手裏不停,一使勁,就將沈沈的描金箱子抱了起來。

吳月娘恨得都想學潘金蓮撒潑打滾那招了。

隔間離外面不遠,再說隔音效果也不是那麽好,吳月娘那一聲喊叫,外面眾人全聽見了。

李瓶兒微微低著頭,心想,這吳月娘真是掉進錢眼裏了。

潘金蓮這會兒精神好了許多,她挑高眉頭,小聲對瓶兒道:“六姐姐,大姐姐在說你的嫁妝呢,你還不去看看?”

李瓶兒恍若未聞。

“呵呵,我倒差點忘了。”西門慶冷笑一聲,大聲朝裏間吩咐道,“你們把瓶兒的嫁妝搬到廳裏來!”

片刻後,來寶最先出來,手裏抱著大箱子,垂首對西門慶道:“大娘阻攔,他們不敢動,只我搬了這一個出來。”

西門慶看著他,沈沈笑了,又看向玉簫:“你去,和小玉一起把月娘拉出來。”

玉簫去了。

李瓶兒讚賞地看著來寶。

幹得好,來寶!回頭我賞你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謝謝【坐回】灌溉的營養液。

☆、第 79 章

過了好一會兒, 兩個丫頭扶著月娘出來。

月娘強打起精神, 神色如常, 鎮定自若地回到座位上坐下, 把裝著鑰匙的荷包遞給西門慶, 強笑著說:“老爺,這樣也好。我一個婦道人家, 既不懂帳目又怕弄丟了銀子。老爺擡到前院讓小廝們日夜守著, 必定安全。”

“嗯, 你還是這麽端莊大度, 我就放心多了。”西門慶一臉笑意地誇讚道。

吳月娘心裏嘔得快要吐血,她根本不想要這種不值一錢銀子的誇讚。若真覺得她好,那把她的銀子還回來啊!

小廝們把剩下的描金大箱子一一擡出來,擺在大廳中間。

西門慶令他們揭開箱蓋,走過去瞧了瞧, 兩箱子全是錦衣玉帶、金銀寶石、手鐲項圈之類的好東西,另外兩個箱子則全是明晃晃的銀錠子。

他朝李瓶兒招招手:“這是你的東西, 你也來瞧瞧,看數目對不對。”

吳月娘聽了這話, 強撐著的笑臉再也繃不住, 黑成了鍋底。

李瓶兒已經把官哥兒從惠慶手裏接過來, 聽見喊她看嫁妝,順手就要將官哥兒交給惠慶抱著,官哥兒不肯,她只得抱著兒子過去。

官哥兒正是喜歡亮閃閃的東西的時候, 他一見滿箱子的珠光寶翠,伸出小手胡亂一抓,抓了一個金項圈和兩個金鑲玉的手鐲出來。

李瓶兒只隨意瞧了一眼,她哪裏記得原身給了多少好東西過來?只能胡亂點了點頭。

官哥兒把玩了一會兒,嫌棄地將金項圈扔回箱子裏,兩個手鐲一手握一個,相互敲擊,聽著脆響哈哈大笑。

吳月娘心疼得要死,生怕官哥兒不懂事,把好東西糟蹋壞了。

誰知,李瓶兒不僅不管他,甚至還道:“你喜歡呀?那就給你拿著玩吧。”

吳月娘心疼得捂住了胸口,那兩只黃金手鐲是一對的,成色足,上面鑲的紅寶石極好,又大又紅又透亮。

上回吳大姨過來,月娘拿出來朝她顯擺,吳大姨便問她討要,月娘沒舍得給,只讓她開了開眼就收回去了。

官哥兒吃得好,長得快,體重猛增了許多,李瓶兒也抱不了太久。

她胡亂看了兩眼,表示就是這些東西,便抱著還在敲鐲子的兒子回了座位。

西門慶讓小廝將箱子蓋好,上了鎖,把鑰匙交給李瓶兒,然後令小廝把四口箱子全部擡到李瓶兒院子裏去。

等小廝們擡著箱子走了,西門慶重新坐下來,道:“瓶兒,那些是你的嫁妝,以後自己收好。”

“謝謝老爺。”李瓶兒真心實意地感謝他。

西門慶又看向孟玉樓,道:“玉樓,當初我嫁大姐兒時,一時買不到合適的床,從你那邊拿了一張拔步床給她。現在急切去買,未必買得到好的,不如折成現銀還給你?”

孟玉樓擡頭看著他,雖然心裏高興,嘴上還是學著月娘那般道:“老爺,哪裏用得著還?一家不說兩家話。正如大姐姐所說,我們都是跟著老爺的,全身上下有什麽不是老爺的呢?只求老爺能用得上,就是我們的福氣了。”

西門慶微微一笑:“既然你不要銀子,那遲些等我買到好床,再送去你院裏。”

小玉見月娘臉色不善,便捧來一杯熱茶給她。

月娘放下捂胸口的手,腦袋急速飛轉,她現在的私房連同嫁妝,怕是剩下不到一百兩了吧?

也不知小玉剛才給如意兒賞銀的時候有沒有犯傻。

月娘接了茶盞,小玉悄悄朝她飛了一個眼神。

吳月娘心裏舒服了些,能省下一錢銀子也是好的。她現在最急需的就是錢了。

對了,她剛才是不是把自己的十兩月錢給拒絕了?

老爺後來是怎麽說的?

是大家一起按數發呢,還是只發小妾的,不發她的?

她現在還能改口嗎?

吳月娘一腔悲涼,滿嘴苦澀,連老爺正在說什麽都沒聽見。

小玉悄悄扯了扯月娘的衣袖,月娘回過神來,扭頭看向老爺。

西門慶笑瞇瞇道:“月娘果然是累著了,就這麽坐著都會走神。”

吳月娘臉上一陣尷尬。

西門慶也不為難她,重新說了一遍:“我想把花園重建一下,將金蓮現在住的院子騰出來,上下幾間房全做庫房,拿東西也方便些。你覺得怎麽樣?”

“啊?”月娘微微張著嘴,“那五娘住哪裏去?”

她扭頭看向下面的金蓮,果然潘金蓮一臉怒色。

西門慶笑呵呵道:“後面靠外墻的北邊,不是還有兩間空屋子麽?我想過了,秋菊就派去廚房幫忙。金蓮和春梅兩人,一人一間屋,夠了。”

西門慶所說的那個地方,極遠極偏僻。

西門府從北朝南,那兩間屋子離前院最遠,要從整個後院穿過去才能到達。若被安置在那,相當於流放。

金蓮蹭地站起身,一雙美目微紅,含著淚看向西門慶:“老爺,府裏這麽大,為什麽偏偏要拿我的院子做什麽庫房?”

西門慶涼涼道:“整個府都是我的,我就算想把上房拆了,那又怎麽樣?”

這句話打消了吳月娘要扮妻妾友愛和睦的心思,頓時閉上嘴,不敢幫金蓮說話。

潘金蓮敢怒不敢言,眼淚落下來,從腮邊劃過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。

她哀求道:“老爺,隨便你把我安排在哪裏,我不要去北邊。要不然,我和三姐姐一起住吧?她那裏寬敞。”

被點到名的孟玉樓,微微欠身,道:“老爺,我那裏還有空屋。”

這算是同意她住進來的意思。

西門慶含笑看向玉樓:“兩個小妾擠到一起,像什麽樣子?被人看到,還不惹人閑話?”

潘金蓮絕望了,哭訴道:“那您把我安排到後邊,就不惹人閑話了嗎?您做著官,賺著大筆的銀子,卻讓小妾住那麽簡陋的地方,別人知道了也會笑話的。”

不等西門慶回答,潘金蓮熱切友好地看著身旁李瓶兒,道:“六姐姐,你那院子離我最近,不如我過去和你做個伴?”

李瓶兒雖然被西門慶對待金蓮的態度給弄傻了,但金蓮的話成功將她拉了回來。

她嚇得站了起來,連連擺手,道:“我養著官哥兒呢,他可吵鬧了,你還是好好跟老爺商量吧。”

她才不會做東郭先生呢!

引狼入室的事情,留給別人做吧,反正她不要。

西門慶微笑看著潘金蓮,金蓮越發羞惱,一屁股坐回椅子上,捂著臉哭:“老爺這是厭煩我了,恨不得把我打發得遠遠的。罷了罷了,還留在這裏丟人現眼麽?我不如去了算了!”

西門慶始終保持微笑,慢慢道:“那好,既然這是你的意思,回頭我就叫媒人來,領你出府得了。你若想再嫁,也不是不行,到時我送你一副好嫁妝,也是大家相交一場。”

眾人齊齊看向西門慶,又看向痛哭的潘金蓮,這個消息簡直和當初西門慶死而覆生的震撼程度不相上下。

李瓶兒最為吃驚,想當初,潘金蓮數次暗害官哥兒,西門慶都能輕輕放過,怎麽這回倒變了天?

潘金蓮氣得胸膛一起一伏,最後什麽也沒說,捂著臉恨恨地跑出去,徑自回了自己院子裏。

秋菊傻楞楞地看著自家主子跑遠,也沒跟出去,站在原地像根木樁似的。

她又不傻,才不會在五娘倒黴的時候湊上去呢!萬一五娘又拿她出氣,怎麽辦?

五娘最愛打人耳光,又愛用指甲掐人,長長的指甲掐上去可疼了,她每回都得緩十來天才能消下印去。

況且,老爺發了話,從今往後她就在廚房幫忙,不算是五娘的丫頭了。

西門慶笑著看向眾人,開始表態:“從今往後,我要修身養性,就住在書房了。若我沒叫你們,你們不得私自前來打擾,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後院。只要你們懂事聽話,府裏虧不了你們。”

說完,他就大步出去了,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。

孟玉樓和李瓶兒對了個眼神,各自心裏都有些歡喜。

一個討回了自己的嫁妝,一個討回了自己的陪床,不過礙於上首的吳月娘臉色不好,她們不敢笑出來,只對視一眼,就低下了頭。

吳月娘癱在座位上,一臉灰白,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失望及憔悴,就像路邊被霜打過的枯樹根一樣。

過了許久,她才頹喪地朝眾人揮揮手:“你們下去吧,今天不用再過來了,我要歇歇。”

眾人一一應是,齊齊退出。

李瓶兒回到院子裏,一眼就看到屋正中擺著的四口大箱子。

留守在屋裏的繡秋迎出來,歡喜道:“六娘,這是來寶他們剛才送來的,說是六娘的嫁妝。”

來寶送箱子來時,像個主人似的,指揮其他小廝輕拿輕放,不動亂動旁的東西,又仔細交待了繡秋,這才去了前院。

“嗯,打開看看。”李瓶兒高興起來。

等打開箱子,一件件看過,全是珍貴稀罕之物,引得眾人連連讚嘆。

李瓶兒讓人將箱子擡進裏間,鎖好,看著自己的財產又增加了許多,她高興起來,當即就要賞人。

因箱子裏的首飾過於貴重,不好賞丫頭們,她便叫繡春把自己的首飾盒子捧來,從中挑了金簪金珠之類的,每人都賞了一件。

大家齊齊向她道謝,院子裏高興得如同過年一般。

李瓶兒想起來寶,叫來繡春問:“來寶很不錯,我想賞他點什麽,又不知賞什麽好,你替我出出主意。”

繡春想了想,道:“六娘不如也賞他一根簪子,讓他平時綰發用,戴在頭上也光鮮。”

李瓶兒打開首飾匣子,挑了一根金簪一根銀簪,又讓繡春拿兩盒點心兩匹好布,一起給來寶送去。

繡夏領著官哥兒去院裏玩,李瓶兒坐在窗前,惠慶上了茶,端來兩碟點心。

李瓶兒朝外喊:“官哥兒,進來吃點心。”

官哥兒不依,看了她一眼,搖頭:“不要,我要玩!”

她們在上房呆了快一上午,一直將官哥兒抱在懷裏,不許他亂動亂叫,官哥兒早就被憋壞了。

這會兒回了自己的地方,先瘋玩一陣才是正經。

李瓶兒搖搖頭,也不催他,吩咐繡夏:“繡夏,看緊一點,不能跑出院子。”

金蓮剛剛倒黴,誰知道她在刺激之下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,還是小心一些好。

惠慶夾了一塊點心,放進李瓶兒面前的碟子裏,笑道:“老爺這一病,可算是因禍得福了。往常他那麽縱容五娘,沒想到她也有今日!”

惠慶和金蓮有仇,難怪她說得這麽高興。

仔細說起來,李瓶兒和金蓮也有仇。不過,她對西門慶始終不抱希望,那家夥是一見美人流淚就心軟的人。

她道:“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把金蓮移出來呢?老爺那脾氣,一陣風一陣雨的。”

“我瞧著不像,”惠慶說,“老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,都說經了生死,才能大徹大悟。老爺穩重了許多,看著五娘時,眼睛都沒笑。”

“是嗎?你說他大徹大悟了?”

“可不是!老爺往常多風流啊,這府裏的人,和他有關系的,不說十個也有八個吧?你瞧瞧,他將那些和他有一腿的,全攆了。就連一向受寵的五娘也要移到那麽偏僻的地方去。北邊那兩間屋子,一直堆著廢棄的雜物,就連我們這些下人無事也不會過去。”

李瓶兒喝著茶:“他趕走如意兒我倒能理解,又沒有孩子讓她奶著,做丫頭吧,她又太大了。再說,又不是下人媳婦,留在府裏幹嘛?”

惠慶小聲道:“月娘也巴不得趕她走呢!都沒替如意兒求句情。”

李瓶兒沒言語,這種老爺和奶娘不得不說的故事,真是讓人惡心。

一想到這樣的人還給官哥兒餵過奶,她就恨不得掏兒子的喉嚨,讓他把那些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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